中国经济十字路口:居民降杠杆大周期来了吗?

  2022年,中国居民杠杆率再次步入下行通道。

  5月13日,央行公布今年4月的金融数据。当月我国社会融资规模增量为9102亿元,比上年同期少9468亿元,社融新增规模低于市场预期。期内居民、企业信贷双双走弱,尤其是居民端缩表比较严重:住户贷款减少2170亿元,同比少增7453亿元。其中住房贷款又是占比最大的部分,同比少增4022亿元。

  数据背后,是当下经济中最敏感的命题:中国人,还会继续加杠杆买房吗?

  将借贷所得的货币,追加到用于投资的现有资金上,这就是所谓的杠杆。人们通常所说的按揭买房、贷款买房,都是加杠杆的常见表现形式。过去二十年,伴随着房地产市场化改革和房价高企,贷款买房成为“寻常事”,居民部门杠杆率也从个位数上涨到逾60%的高位。

  一轮轰轰烈烈的居民加杠杆大周期,主导了无数家庭财富变迁。

  但事情正在发生变化:

  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本月发布的《NIFD季报》显示,2022年第一季度居民部门杠杆率下降了0.1个百分点,从2021年末的62.2%降至62.1%。

  这是否意味着居民部门加杠杆时代要告一段落,转向去杠杆时代了?

  实际上,这个微小的降幅意义有多大,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。显然,多地疫情限制了经济活动,而房地产行业去年的状况,使得市场上可售房源稀少。居民贷款意愿下降,究竟是中长期的主观信心不足,还是短期房地产市场供给不足下的被动反映?

  而今年的M2货币增速,仍然保持着10%以上的高水平,房地产调控放松的浪潮也在不断扩散。楼市的冷静还能持续多久?

  但不管怎么说,去年一季度以来,居民杠杆率确实呈现出近年罕见的平台震荡。

  我们正站在时代的十字路口,接下来的方向如何选择?中国是否会迎来一个中长期的居民去杠杆周期?

  随着疫情退潮,这些问题的答案必将浮出水面。

  居民部门杠杆率,为什么看楼市?

  居民部门杠杆率,是一国居民财务状况的客观反映。杠杆率越高,意味着借贷意愿更强,对未来收入的乐观程度更高,对应的,偿债压力更大,居民债务风险也会更高。

  在国民经济核算体系框架下,居民杠杆率通常可以通过居民债务余额/GDP、一定时期内还本付息额/收入、居民负债/资产余额等多种方法测算。虽然不同方法下的结果绝对值略有差异,但是它们的基本走向和趋势是一致的。不同算法下的居民杠杆率,某种程度上都可以扮演国民经济“晴雨表”的角色。

  如果取居民部门债务/GDP为统计口径,可以看到自1993年末(8.31%)以来,我国居民部门杠杆率整体呈现出大幅度上升趋势,并在2020年年末达到62.2%的历史高位。去年1季度该数值(62.1%)开始出现近年来首次下跌,随后经历小幅度震荡、并在年底回归至62.2%的水平,今年1季度再次下跌。

  中国经济十字路口:居民降杠杆大周期来了吗?

  数据来源:国家资产负债表研究中心

  在过去三十年的居民加杠杆大周期中,2009年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时点。经历了全球金融危机之后的短暂下降,2009年之后,居民杠杆率突然加速提升,并且在之后的十年中,整体斜率明显变高。

  高房价导致的房贷债务,显然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。

  2009-2019年间,我国居民债务余额由89905.88亿元持续增加至609179.07亿元,年均增长18.99%。居民债务推动我国居民杠杆率由2009年末的25.8%逐步增长至2019年末的61.48%,年均增长率为8.22%。

  在中国,居民部门杠杆率又和房价存在着较为明显的正相关性。这是因为,在中国居民的债务中,跟买房相关的商业按揭贷款、住房公积金贷款等中长期贷款占据了最大的比例。

  中国经济十字路口:居民降杠杆大周期来了吗?

  居民中长期贷款整体一路走高,数据来源:人民首席经济学家李迅雷在日前举办的2022年清华五道口首席经济学家论坛上表示,居民部门和企业部门的杠杆率都偏高。如我国居民部门的杠杆率水平已经超过60%,也超过不少发达经济体的居民杠杆率水平;尤其当防控疫情的力度加大的时候,居民部门的资金链断裂的风险会显著上升。而企业部门的杠杆率水平(150%以上)几乎为全球最高,而且还存在债务成本在民企和国企之间较大差距的问题。那么,唯有政府部门加杠杆率,才能抵御可能出现的全球性经济衰退的风险。

  从居民杠杆率本身来看,我们也可以获得一定启发。从外部来看,杠杆率的分子是债务规模,分母是GDP水平(经济形势)。在美联储激进加息、大宗商品涨价、新冠疫情和地缘冲突叠加影响的当下,全球经济面临冲击,分母承压,分子就要跟着变,“去杠杆”有利于确保资金安全,减少风险压力。

  从内部结构来看,我国居民杠杆率问题,在中长期消费贷款领域要看楼市,尤其是居民住房按揭贷款。在短期消费贷款领域,要看基于金融科技和消费金融平台的“超前消费”。站在这个角度上,“去杠杆”不一定就和“市场降温”挂钩,某种程度上它也可能意味着市场尤其是借贷消费市场在重归理性。

  不过说到底,杠杆本质上是因为钱“不够”,出于消费或者投资需求,人们选择承受风险。对应的,杠杆的加和减,只是人们基于风险承受和预期偿付能力的一种判断和选择。站在这个角度上,有一个问题就显得非常现实:近年来国民经济大幅发展,人们收入和收入渠道都变多了,但为什么总感觉“自己的收入涨得没有房价涨得快”,钱不够用?

  把房价的观察时间放长,2008年到2020年,我国住宅商品房平均销售价格从每平方米3576元增加到9980元,年均名义增速为8.93%,期内人均可支配收入从9956. 51元增加到32189元,年均名义增速为10. 27%。从数字上来看,居民收入水平增速略高于房价上涨速度,理论上可以缓解购房与杠杆率上升的压力。那么问题出在哪里?

  从居民收入端来看,也许能得到启发:在“人均”的背后,藏着收入差异——毕竟400万和600万的平均数是500万,而10万和990万的平均值也是500万。内部结构的优化问题,和杠杆本身同样值得关注。

  中国经济十字路口:居民降杠杆大周期来了吗?

  《中央财经大学学报》文章截图

  数据显示,自2003年开始,我国基尼系数一直处于大于0.46的状态,高于国际收入分配差距警戒线(0.4),2015年后依然在提升。同时,人均可支配收入与收入中位数的差值也在逐年扩张:2014年,差值是2597.3元;2020年已经上升为4649元,剪刀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。

  债务规模、房价和居民杠杆率呈现正相关性,基尼系数和家庭杠杆率也呈现了正相关性。那么是否可以推测:收入不平等所表现出来的居民收入差距扩大、收入流动性弱化,既让“穷人变富”更难,也让普通家庭负债的可能性在增加,所以大多数人提到买房这样的大项资金投入,首先就想到了“借贷”?

  对于这个问题,行业存在不同的观点。有观点认为,杠杆率增加,其实和收入不平等没有什么关系——毕竟对于一个人而言,一生中恐怕没有什么贷款,可以像房贷这样“必须”且“划算”了。

  但是,有学者认为:房价增速过快,这导致更多的刚需家庭不得不通过借贷款的方式购房,同时房价上涨预期也激励着投资投机型购房者加杠杆买房,推动杠杆率提升;也有观点认为,收入不平等会抑制杠杆率:对于低收入家庭,收入差距的扩大,会挤压消费、提升储蓄意愿,这有助于降低杠杆率。

  两者的关系,目前还值得进一步研究。不过4月的金融数据,足以显示现在市场环境的变化。

  在我国房地产改革后的数十年中,楼市一路高歌,在它带动GDP增长的同时,高涨的房价也让很多普通家庭的债务压力与日俱增。为了老人也好,为了孩子也罢——在一个房地产“买方市场”的环境中,很多人迫不得已“上车”,甘愿承受购房之后的高额债务。收入差距的放大,挫伤了很多普通人的动力和勇气;加之在楼市等领域长期以来“钱生钱”所造成的贫富差距,让很多年轻人选择“躺平”,乐于“躺平”。

  或许在今后,房产会在“房住不炒”的基调下加速回归居住需要这一功能本身,整个市场的炒作热度会降温,人们的贷款需求也会回归理性,越来越多的人会正视杠杆,正视风险。而“去杠杆”也不意味着市场冷了。相反,这或许意味着新一代人们,将在“盖楼”之外努力去寻找更加长远的、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增长乐土,用勤劳和汗水去创造和享受财富。